拐角的书店
书对于我,决非是可有可无的消遣,虽远没有达到痴迷的境界,消停下来,如手不能捧一书来读,心中自是失落的紧。随手翻开书页,如执爱妻之手,温暖而又执着,书注定是我一生不舍的缘。
第一次出远门,是因为考上位于荆州古城的江陵中学,与学校毗邻的街取名育才路,是一条弯曲且窄的小巷。难能可贵的,是在路的拐角有一家书店,木制招牌上“新华书店”四个大字厚重苍劲。住校生不放长假是很少回家的,每逢周末,书店便是我最好的去处。现在回想起来,这家书店大抵是我爱上读书的源头。
对于第一次进城的我,这家书店毕竟是太大了,洁净的店面,工整的玻璃柜台,品目繁多的书在日光灯的照射下炫目的让我不敢看书的价格。
那时的营业员应该是不怎么强调销售业绩的,但划伤了书角或弄脏了书页,她们犀利的目光会让你在脑海里迅速形成一个定式,这本书铁定你必须买下来。所以,口袋里没钱,又想看书得掌握不少技巧。齐书愤是我同在学校《雪沫》文学社的好友,由于高我一年级,经验自是老道。他教我蹭书看的第一要务,便是剪去长长的指甲,洗尽指间黑黑的泥垢,然后用蘸上清水的梳子理顺自己长而乱的头发,据说如此使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干净体面的读书人,而且最大的好处是规避了看书时划伤和弄脏书页的风险。
书店内有一位四十岁上下的营业员,去的次数多了,才知道她是这家书店的负责人。着半跟的皮鞋,瘦削而匀称,短短卷卷的头发恰如其分的衬托了她那张白皙富有气质的脸。第一次接触她,是我捧着席慕容的《七里香》看入了迷,等同学叫我,双脚已麻得迈不动步,我弯腰去扯自己不争气的脚,一只手轻轻柔柔地落在我的头上,“同学,很喜欢文学吧”。一句标准的普通话让我惊愕地站了起来。她随手递给我一个木凳,我不知所措起来,只是使劲地点了点头,莫名的泪水溢满了眼眶。也许我的泪水是为她宽容和带有母性关爱的目光而流,也许也是为她标准的普通话。多少年过去了,细细想来,那次泪水该是多么真挚而自然的流露啊。以后,每逢她当班,我总是停步鞠躬叫声“阿姨好”,她总是轻轻地点点头,接下来我便开始顺理成章地直扑文学柜台了。我应该感谢她的,虽然我已记不起她的名字,因为有她,我能经常出入这家书店看书了。
第一次在书店买的书是《舒婷、顾城抒情诗集》,它花去了我整整半个月的生活费,在与肚子的较量中,我深深地爱上了诗歌,在朦胧诗大行其道的年代里,我如饥似渴,亦步亦趋地追逐着自由与梦想的气息。席慕容只为求佛把她化为一颗开花的树、舒婷愿做一朵怒放的木棉、徐志摩在康河的柔波里轻轻挥手、戴望舒撑着油纸伞在雨巷彷徨、而顾城正在用黑色的眼睛寻找光明、艾青对脚下的土地爱得竟如此深沉……拜伦与郭沫若的诗竟会如此澎湃,雪莱和余光中感情细腻得竟会如此彻底,雨果与冰心在童话的诗行里竟会心有灵犀、《浮士德》和《诗经》竟会同时诉说着这个世界不同的传奇……不知道是因为年轻,抑或是贫穷,那时的书如一条静静流淌的河竟如此清清亮亮地流入到我的心。
二十多年过去了,昔日的书店已物是人非。站在敞亮、装修考究的书城里,和着轻音乐在一览无余的书海里穿行,望着端坐在书吧里看书的那一张张年轻而时尚的脸,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站立在木质“新华书店”招牌下看书的青涩少年,那厚重的大字,那短短卷卷头发的阿姨,还有那行动情的泪水……那个拐角的书店啊,我真的很怀念它。